Feb
19
“扎马角”,是分布在黄河沿岸的一种传统活动和年俗。关于“马角”是什么的问题,请看今天的分享,马角们有多么勇敢!
扎马角,陈忠实在《白鹿原》中这样描述:他用左手接住一根红亮亮的钢钎儿,“啊”地大吼一声,扑哧一响,从左腮穿到右腮,冒起一股皮肉焦灼的黑烟,狗似的佝偻着的腰杆端戳戳直立起来,锣鼓家伙敲得震天响,九杆火药铳子连连爆炸,跪伏在庙场土地上的男人们一起舞扭起来,疯癫般反复吼诵着:‘关老爷,菩萨心;黑乌梢,现真身,清风细雨救黎民......
关于“马角”是什么的问题,流传着三种说法:
一是马角类似东北的大神、港台的乩童,是具有与鬼神交流能力的人。他们是被神选定的,某个好端端的人突然倒地口吐白沫,等苏醒过来,说话的声音、神态、肢体动作全都变了。他说“吾为哪般神仙,此番下界为何事”之类的话,此时全村人都出来祭拜,祈求马角保佑。
二是说马角是极其恶的邪魔,马角一出,便可以暴制暴,压倒村中其他黑暗势力。
第三种说法称马角是起源于尧王时期,当时旱魃作祟,尧王找到了巫师,巫师骑着大马,手持麻鞭驱赶,为增加马的神力,巫师用铜钎贯穿马嚼。但马跑不过旱魃,倒地而死。尧王拿来铜钎,从左腮穿透右腮,以身当马。这一举动感天动地,上苍收服旱魃,普降甘霖。据民俗专家讲,马角即“马嚼”的谐音。人们扎马角,是效仿尧王祈雨。王国维说:“灵之为职,或偃蹇以象神,或婆娑以乐神。”
怀揣着对上古神秘力量的敬畏和好奇,我们的车驶进了孙吉镇回龙村。“扎马角”好像有一种魔力,不仅让一辈子不见面的左右腮帮子连起来了,把天和人连起来了,把陌生的人事也都“扎”在一起。与老乡闲谈,我说自己曾看过血社火,大刀劈脑门、眼里戳剪子、斧头砍胸口,恐怖归恐怖,都是化妆而成,目的是告诫民众善恶有报。“扎马角”是动真格吗?会有神灵附体吗?要念咒语吗?目的还是祈雨?老乡说:“你一会儿就看到了,没那么多装神弄鬼的门道,扎马角是一股勇气。我们这里有春旱、伏旱,过去也没啥灌溉设备,只能求老天爷,村里自发组织扎马角,三日内必有大雨。除了祈雨,扎马角能帮人度过三十六岁的坎儿。村里几个正值三十六岁的人凑一起,请马角驱邪,保佑平安。”(三十六岁,在民间风俗里是人生的一个坎儿,相传周瑜、庞统、马良都是这个年纪去世的。)扎马角于十一点开始,我看时间差不多了,便告辞老乡来到良种羊合作社内,马角们正在这里化妆。化妆品是记号笔和口红。在额头上写个“王”,两腮打个叉,再随心画个圈把眼睛拢住,不消一分钟就齐活儿看起来,村民皮肤大多黝黑,多皱纹,妆成后有点像“傩面”。
紧接着换上簇新的红色衣裤,头裹黄巾,再戴上用塑封条和彩纸扎成的小帽,左手执戟,右手握鞭。除了这些必要道具外,他们前胸裹上新被面,系上红腰带,挂上香囊。村民们认为马角披过的东西充满了肉眼看不到的好运。
扎马角,最为关键的道具应是那根钎子。一位年纪较大的马角手里握着五根黄裱纸封起的钢钎,这是用大号螺丝刀改装的,用砂轮打出锋利的棱尖,在尾部焊接“偃月刀”,约三十厘米长。有小孩子好奇,非要摘了黄裱纸瞅瞅,他赶忙躲过,“不能打开,这是消过毒的!”
年轻马角们在一旁甩鞭子,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。只看麻鞭尾部续了一条指头粗细的白线,约二尺长。老马角指挥说“鞭子要扬起来,用鞭梢儿打人的腿。注意着点儿,千万别打到人脸!”准备工作妥当了,参与活动的人才顾得上垫补肚子,大馒头夹鸡蛋,就着寒风,狼吞虎咽。扎马角是在村中央的小广场进行,戏台下有两辆三轮车,第一辆的车斗里摆着张小桌;第二辆的车斗里放着半人高的大鼓,鼓手是位矍铄的老人,旁边围着一圈敲锣师傅,年纪都在七十岁上下,满脸沟壑,像雕刻的版画。冰冷的锣里传出沸腾的声音,紧接着炮仗声响起,澄澈的天空顿时白烟四起,弥漫着浓重的硝味。
角汉子纵身一跃,登上桌台,从司仪手里接过钢钎,扯下封套,三棱尖反射着明晃晃的阳光,群众们使尽全力鼓掌,鼓点、锣声、炮仗,密密匝匝的声音,像一张飘上天空的巨网。马角先灌两口冷水,张开嘴,用右手捏住左唇边,左手持钢钎,像拧螺丝一般扭动两下子,左面颊就被凿穿了。这些动作回想起来格外恐怖。但在当时的环境音下却激起了一股莫名的冲动和勇气。好汉再取一支钢钎,这次用左手捏住右脸颊,猛一用劲,三棱尖从口里窜出,此时马角心中或许会燃起“不恨古人吾不见,恨古人,不见吾狂耳”的念头吧!掌声更热烈了,我头一次发觉掌声的确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情绪,我的手鼓得发疼,但如同穿上有魔力的红舞鞋一般,根本停不下来。冰冷的钢钎让血液迅速凝固,马角露出胜利者的微笑。
从神案上跳下来,马角们在鞭炮声中挥舞着长鞭,摇着古戟,倏然出现在你面前,两根从口中冒出的钢钎如恶鬼獠牙,双目圆睁,颇为骇人。他们的身姿和动作非常奇特,这是傩舞。村里的后生们在挥舞的鞭子中穿梭,偷袭马角的臀部(方言称“尻子”),马角扭过头用鞭子打他们,周围人大声叫好!挨打的也高兴,觉得马角们赶走了自己身上的晦气。看到这儿我才反应过来,“扎马角”不同于我们常见的歌舞娱神,祈求得到上天庇佑。他们压根儿不去讨好神仙,他们把自己扮成比鬼还可怕的形象,目的是“驱疫逐崇”。扎马角的活动仅在万荣、临猗的小范围地区存在,此地古称蒲州邠阴,是汉民族的政治发源地。这种血腥的祭祀之所以产生,与其恶劣的气候条件和频发的自然灾害密切相关,而能流传至今,有赖于落后闭塞的地理环境。
扎马角,扎的动作叫“上马”,之后马角门要绕着村庄闹一遍,俗称“跑马”。村中新盖了房子的、或者去年出了什么晦气事情的人家邀请马角们前来“闹院”。马角踏入大门,鞭炮要响起来,他们先在院子中空甩几下鞭子,房主拍拍马角屁股,他们象征性的抽主家三鞭子,接着马角再绕房间跑一圈。有时马角也在居民家里“上马”,他们走上二层楼,喝两口水漱漱口,从天而降的水滴落在扬起脖子的村民脸上,大家都顾不得恼,眼睛直勾勾盯着马角的脸,待钢钎贯口,紧接着爆发出剧烈的欢呼。说实话,刚开始看的时候,我内心有很多疼痛的反应,但是看了几个马角被扎后,就觉得豪情万丈了,甚至自己也想上去试试。用社会心理学家的话说,这种现象叫“去个体化”。当一个人以一种不被注意的身份处于庞大的集体时,个体会失去自我,依照群体的“要求”或“审美习惯”,模仿其成员的行为方式。
跑马从村南起始绕到村北,村民们扯着马角,买下他们身上裹着的被面、香囊、当然卖的最快的是红腰带。这个实用、便宜,更多的是心理因素,新年嘛,讨个好彩头。闹院,并不是所有马角都参与,我便与坐在门头儿的马角们拉呱。我问“这有没有咒语,疼不疼。”几位马角都表示不疼,他们也从不知有啥咒语。其中一位马角对我说“真的一点儿也不疼,脸上的肉长得快,一晚上就好了。你看,也没有疤!”他拉开皱巴巴的皮肤,我还是看到几个浅浅的印子。村里的妇女悄悄说“怎么不疼,上次有个年轻人,头一次扎,疼得快哭了!你看,他们扎的时候得捏着点儿嘴角儿,以前还有把嘴穿扯了的!”我心中一惊“那这图个啥,又疼,还不好看!”“嗨,都结了婚了,有啥好不好看!”史书里记载这里的民风“刚悍而朴直”、“其人多争斗、好骑射、性刚强”从这些对话中可以鉴证。上马、跑马耗费了三个多小时,此时观众、马角都已疲惫,也该“下马”了。所有的马角集中在广场,他们一个接一个重新登上小三轮车里的矮桌。握住“偃月刀”柄扭动,瞬间抽出,再喝口水,憋住嘴巴,猛地一鼓腮,血红的水柱便从那小孔中喷射出,“下马”成功,群情激奋。
村民讲“扎马角在解放后都被视为封建迷信,中断了几十年,后来又被当作落后野蛮的民俗被封杀,如今成了‘非遗’,这可真像我们这地儿啊,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。”我想,中原古傩在此地已传承千年,光是能流传这么久,已然是极为罕见、极其不易的事情。压制,是不尊重当地人的风俗;若靠着媒体宣传发扬光大,信仰成为表演或者致富的手段,恐怕也不是大家所乐意的。扎马角结束后,村里的热闹还不算完,戏台上演现代文艺节目。碍于时间关系,我们该回家了。
返程路上,我的耳朵嗡嗡作响,年味,正是鞭炮声、叫喊声,推推搡搡,笑笑嚷嚷;是勤于折腾出远门,是扎马角前的盼望,是融入人群的热闹;是空空而来,回去时鞋底带着乡村的泥巴,心里盛满特别记忆;是一个大人,因着这稀奇,又变成了孩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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